(5)
呾邏私城至赭時國
《大唐西域記》:「從此(呾邏私)西南行二百餘里,至白水城」,《校注》:「其地又名Sayram … 地當流入錫爾河之Aris河北岸,位於今Chimkent以東約十五公里 處,今其地仍然叫做Sayram」,白水城的定位沒有困難,查地圖得Chimkent之今名為Shymkent,位於哈薩克國境。
呾邏私城至白水城玄奘行程「二百餘里」作250里算, Google地圖顯示步行距離為170公里 ,此段玄奘「一里」約為0.7公里 ,比上段稍大,由於玄奘的里數是估算,而Google路線與玄奘又不一定重疊,差別可以理解。
《大唐西域記》:「西南行二百餘里,至恭御城,城周五六里,原隰膏腴,樹林蓊鬱 … 從此南行四五十里,至笯(奴故反)赤建國。笯赤建國周千餘里… 城邑百數,各別君長,進止往來,不相禀命,雖則畫野區分,總稱笯赤建國。」
《校注》稱未能確定恭御城位置,至於笯赤建國,《校注》根據《新唐書》的記載「新城之國,在石城東北贏百里,有弩室羯城 … 曰小石國城」,認為「弩室羯」和「笯赤建」為同一城名之異譯,為Nutjakath或Nujikath之對音,位置定於「今塔什干地區的汗阿巴德(Ханабад)」,英文轉寫是Khanabad,地圖查得在今烏茲別克國首都塔什干國際機場南方Chirchiq(或Chirchik)河畔,以此為基點北方約30公里 處(相當玄奘的四五十里),有一片特別青葱的綠洲,對應「原隰膏腴,樹林蓊鬱」的形容,應為恭御城故址所在。
Google地圖顯示自白水城至笯赤建(Khanabad)步行距離為160公里 ,如果把玄奘行程「二百餘里」加「四五十里」作220+50=270里算,則「一里」約為0.6公里。
《大唐西域記》:「從此(笯赤建)西行二百餘里,至赭時國,唐言石國。赭時國周千餘里,西臨葉河,東西狹,南北長 ... 城邑數十,各別君長,既無總主,役屬突厥」。
《校注》稱赭時是波斯語Chach和阿拉伯語Shash的對音,語義為「石」,《隋書》稱石國,至於葉河,或作葉葉河,隋唐稱藥殺水,與波斯語名稱Jaxsarta對音,即今中亞錫爾河。圖5可見沿着鍚爾河有南北走向的長形綠洲(其南面的水庫以前也許也是綠洲一部份),配合「西臨葉河,東西狹,南北長」的描述,現在綠洲在河的西邊,大概是千多年來河道改變或建水庫後的結果,至於古赭時城,《校注》稱「當在距離今天Chirchik河不遠的Binkath
… 全毀於蒙古時期」,Binkath無法在地圖查得,不過肯定是依錫爾河而建和位於河的東岸。
圖4笯赤建至赭時的路線依《大唐西域記》所說「西行二百餘里」繪劃,Google地圖顯示步行距離約130公里 ,假如「二百餘」作220算,則玄奘一里約為0.6公里 ,跟之前相近。
赭時國和笯赤建國同被玄奘形容為「國周千餘里」,大小旗鼓相當,前者建於錫爾河東岸,接近Chirchiq河交匯處,是原來的石國,後者是後建的「小石國」,建於Chirchiq河上游。今烏茲別克首都塔什干的名字Tashkent有石城之意,當源自「小石國」的「石」,但是必須注意:Tashkent不是唐時的石國。
(6)
赭時國至窣堵利瑟那國
《大唐西域記》:「從此(赭時國)東南千餘里,至㤄(敷發反)捍國。㤄捍國周四千餘里,山周四境… 自數十年無大君長,酋豪力競,不相賓伏,依川據險,畫野分都
… 」
《校注》:「(㤄捍國)今中亞費爾干納(Farghana)地區 …
《漢書》、《晉書》稱大宛國」,歷代典籍譯音包括破洛那、鏺汗、拔汗那、跋賀那等,㤄捍國是玄奘的音譯,左「心」右「巿」的「㤄」字極為冷僻,連部份冷僻字庫都不收入,個人覺得是否本來是較常用的「怖」字(聲音跟破、鏺、拔和跋相近),刻版印刷時出了錯,只是後來因為《大唐西域記》名氣太大,無人敢提出質疑導致以訛傳訛而流傳至今,當然我們也不能否定玄奘可能為了展示學問而故意選用冷僻字。
《校注》的Farghana相當於今地圖的Fergana
Valley(費爾干納盤地),位處赭時國東南偏東方向,鍚爾河(玄奘的葉河)在境內西流,在盤地西口折向西北。從赭時國至該地中間隔着一座山脈,最方便的走法是東南行上溯葉河,至Angren河交匯處轉入Angren河谷,在上游經過山口後,往東南方向下山進入㤄捍國範圍,抵逹今烏茲別克國的浩罕Kokand(圖5),Google地圖顯示由赭時到此的步行距離約400公里 ,以0.6或0.7的比例算,相當於玄奘的六百至七百里左右,遠低於他說的「千餘里」。
圖5 赭時國至窣堵利瑟那國的立體地形圖像(自南向北望) |
最新考古工作在Fergana東端的安集延Andijan地區,出土Fergana地區追溯至漢代的最大古城堡(註5),Google地圖顯示由赭時到安集延的步行距離約500公里 ,按0.6比例算相當玄奘的八百多里,總算接近「千餘里」,如果「千餘」作1200算,比例低至0.4。由於地理關係,玄奘到了安集延沒有理由東進,因為再走就回到中國新疆了。在這個基礎上,相信玄奘到了㤄捍國境後,在統葉護可汗官兵陪同下,到訪了安集延這個當時規模最大的城堡,拜會勢力最大的地方領袖,然後才折返沿鍚爾河順流西行離開盤地。
《大唐西域記》:「從此(㤄捍國)西行千餘里,至窣堵利瑟那國。窣堵利瑟那國周千四五百里,東臨葉河,葉河出葱嶺北原,西北而流 … 自有王,附突厥。」
對於窣堵利瑟那國的位置,《校注》有三個說法,其一:「窣堵利瑟那國:梵語Sutrsna的對音 …
《隋書》作蘇對沙那、《新唐書》作率都沙那、蘇都識匿、蘇都沙那 … 《新唐書》稱其為東曹 … 位於錫爾河之南,地當費爾干盤地西部出口」,其二:「其地跨Zarafshan河兩岸,即今Hissar山脈和Zarafshan山脈之間,亦即撒馬爾罕與忽占之間的地區 … 境內大城為Bunjikath(半制城),今名旁吉肯特Panjikand」,其三:「古城在Ura-Tübe」,此城名另有Ura-Tyube的拼寫,即今塔吉克國Istaravshan(註6),是絲綢之路Khujand至颯秣建Samarkand的其中一條路線上的古城(圖6以虛線標記)。
忽占即今塔吉克國境內的Khujand,今譯苦盞,位於費爾干納盤地西部出口(圖5、6),是絲綢之路著名古城。《校注》第一個說法加上《大唐西域記》「東臨葉河,葉河出葱嶺北原,西北而流」的描述,把窣堵利瑟那國定位於Khujand以西和錫爾河大拐彎處以西,具體範圍估計相當於「窣堵利瑟那國」六個字在圖5所佔位置,大小約為㤄捍國三分之一,與兩國「國周」里數的比例匹配。
第二個說法方位似有不妥之處,「窣堵利瑟那國周千四五百里,東臨葉河」,粗略算每邊是三百多里,則國境西側離開鍚爾河拐彎處應該不出四百里,但是半制城(Google地圖Panjakent)遠在拐彎處西南偏西約250公里 (圖6),如果套用之前的0.4比例,即約六百多里,跟《大唐西域記》描述不合,此外半制城與葉河中間隔了大沙漠和Turkestan山脈(即《校注》的Hissar山脈),沒有毗連關係,絕對不符《大唐西域記》「東臨葉河」的說法,因此判斷Zarafshan河兩岸包括半制城不是窣堵利瑟那國所在,根據地理位置,此處歸入颯秣建勢力範圍更合邏輯。
第三個說法與第一個說法沒有矛盾,Ura-Tübe是Turkestan山脈山腳的一個綠洲,可視為窣堵利瑟那國的都城,地理位置尚算吻合(圖6)。
(7)
窣堵利瑟那國至颯秣建國
《大唐西域記》:「從此(窣堵利瑟那國)西(北*)入大沙磧,絕無水草,途路彌漫,疆境難測,望大山,尋遺骨,以知所指,以記經途,行五百餘里,至颯秣建國,唐言康國。颯秣建國周千六七百里,東西長,南北狹,國大都城周二十餘 … 土地沃壤,稼穡備植,林樹蓊鬱,花果滋茂 …」註*號處,《校注》的校勘稱「《中本》無北字」。
颯秣建即今烏茲別克國Samarkand,是位於Zarafshan河邊的綠洲城市,在半制城西方下游,歷代史書稱為悉萬斤(魏)、康國(隋)、薩末鞬(唐),是絲綢之路連接波斯、印度和中國的樞紐重鎮。從圖1可見颯秣建位於㤄捍國的西偏南方向,因此玄奘離開㤄捍國和經過窣堵利瑟那國後,走向西北絕對是錯誤的,向西甚至略為偏南才對,因此可以斷定《大唐西域記》此段行程應如《中本》記為「自此西入大沙磧」。
圖6 窣堵利瑟那國至颯秣建國立體圖(自西北望向東南)
AA: Turkestan山脈 BB: Zarafshan山脈 Z: Zarafshan河
U: Ura-Tyube (今Istaravshan) P: 半制城 Panjikand/Panjakent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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進入窣堵利瑟那國後,在玄奘面前是大片沙漠(注意:現今衛星照片所見綠色是蘇聯時期大興灌溉的結果),左方是Turkestan山脈,往颯秣建歷史上有兩個走法(註7),一是向西南走經過Ura-Tyube入山,穿過山口進入Zarafshan河谷,順流而下,經過Panjakent,再走60公里 到颯秣建,二是直接向西進入沙漠,順着地勢前走,途經兩個小綠洲(今Jizzakh和Gallaorol),然後轉向西南穿過較低的山口,進入颯秣建綠洲範圍。
根據《大唐西域記》「入大沙磧,絕無水草」的描述,顯然玄奘走了後者路線,「望大山」一詞反映玄奘一路留意左方的Turkestan山脈,確保不要偏離過遠,在見到山嶺降低時左轉尋找山口進入颯秣建綠洲地區。
由安集延至颯秣建全程Google地圖步行距離約550公里 ,如果把玄奘的「千餘里」加「五百餘里」算作1500里,則一里只有0.4公里 ,比離碎葉後初期的0.6-0.7低,但與後期的0.4一致,也許路途遙遠心中默算步數不易,沙漠中行進困難也可能令人高估距離。
(8)
總論
貞觀二年春,玄奘在西突厥統葉護可汗的官員陪同下,離開素葉水城,輾轉到達颯秣建,行程的範圍《大唐西域記》稱:「自素葉水城至羯霜那國,地名窣利」,而羯霜那國位於颯秣建國西南三百餘里。
《校注》:「窣利」源自Sūlik 或 Sūlya,《後漢書.西域傳》作粟弋,即《北史.西域傳》之「粟特」(Sogdiana)」,現代人對粟特
Sogdiana一般理解限於錫爾河和阿姆河之間的地區,基本上不包括素葉水城至赭時國之間之廣闊地區,對比玄奘描述的範圍顯然狹窄得多。
這段行程有一個謎團,玄奘從呾邏斯西南行至今塔什干Tashkent後,從地圖看理應可沿Chirchiq河順流而下至葉河(今錫爾河),再上溯至窣堵利瑟那國,然後折向西直走颯秣建,但是玄奘沒有這樣做,反而迂迴地多走兩千餘里,進入Fergana盤地繞了一個大圈,原因耐人尋味,是否漢朝為了汗血天馬遠征大宛的故事令玄奘覺得非去不可?還是可汗給了玄奘一些甚麼任務,必須到該地處理?後者是可能的,因為《法師傳》記載了玄奘為可汗帶信給在活國(今阿富汗Kunduz)主管政務的長子。《大唐西域記》和《法師傳》對迂迴繞行的原因隻字不提,額外的二千多里路成為歷史懸案。
玄奘從颯秣建至古印度濫波的路線,以前已經寫了文章(註8),玄奘從長安至古印度的衛星圖片西遊記至此完成。
註5 新華網 2017年1月10日
“China,
Uzbekistan archaeologists rewrite history of ancient Central Asia city” http://www.xinhuanet.com/english/2017-01/10/c_135970633.htm
註7 “The
Silk Road of Tajikstan” http://www.meta.tj/wp-content/uploads/The-Silk-Road-of-Tajikistan.pdf
]全文完]